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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8日

记忆深处的三个鞠躬和一桶油菜花

李亚莉

我十八岁参加工作,至今有好些个年头了,有过不少温馨的时刻,但更多的,是平凡的点点滴滴。今天,我想分享两个小故事,他们与两个老师有关。

三个鞠躬

十八岁那一年,我被分配到湘潭师范工作。那一年,学校正好迎来建校八十周年。校庆那天,我作为年轻的老师参与了接待。

在校门口,我远远地看见张校长搀扶着一个清瘦、走路有些颤颤巍巍的老人走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迎上去,就听到张校长用特有的大嗓门喊道:“小李,快过来,这是我们的秦校长。”

秦校长?湘潭师范第一任校长?我有点激动,又有点好奇。

在校庆之前,我收集相关资料时,看到过一张发黄的照片,是学校建校之初,一九五三年全体师生的合影。照片上有黑压压好几百人,操场上、树荫下、走廊前都站满了人,甚至有些人爬到了树上、屋顶上,大家面朝镜头,在阳光下灿烂微笑,身后是湘潭文庙数百年来一直供奉着孔子的雕像。

几十年过去,端详照片里这些人,仍然可以感到一股青春向上的朝气。这张让我记忆深刻的照片,秦文兮校长就坐在第一排正中。而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她。

走到接待室,大家看到老校长来了,都围了过来。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风华正茂的老师与青春年少的学生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岁月并没有冲刷掉多少记忆,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淌着重逢的喜悦。大家相谈甚欢。

临走的时候,出乎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老人们突然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在一个苍老有力的口令声中,他们吃力地、虔诚地弯下已经不再挺拔的腰杆,向秦校长深深地鞠了三躬。那一刻,我感到我身边的老校长情不自禁地在颤抖。我不由抓紧了她的手臂,却不敢看她,怕自己也颤抖起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有了重量,让人不由地止住了呼吸。如今过去了近三十年,我对那一刻,仍然记忆犹新。因为这三鞠躬,让年轻的我掂量出这三尺讲台不寻常的分量。

一桶油菜花

我生平第一次接受异性献花,是一桶油菜花。献花的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他是一名退休老师,一开始大家叫他潘老夫子,但后来都叫潘癫子。

为什么叫潘癫子?可能在正常人眼里,他的行为有点古怪。

我到师范没多久就发现,学校的宣传栏里,经常会贴有潘老夫子的“大作”,写的都是如何加强教育教学工作。只可惜不是别人贴上去的,是他自己硬给贴上去的。

那是小小的一张纸,有点像曾经的大字报,有点滑稽,不是特别留意,谁都不会注意到。但潘老夫子很在意,每次一贴出来,必定会问大家看到没有,但没人理会他。平时大家也躲着他,不喜欢跟他来往。

潘老夫子心地很善良,是个书痴,收藏了好些古书,我经常找他借书看。

潘老夫子是民国国立师范大学毕业的,师从钱钟书,很有点古文底子,爱写诗,却不是古诗,是那种用词很慷慨激昂的新诗。写好了,便来找我,要我念给他听。我俩并不住同一栋楼,他住的那栋常年不见阳光,我的这栋却好,屋前还有个叫“杏坛”的小花园。我那时觉得既然是读诗,就得找个好环境。他一来,我便从屋里搬一张藤椅放在阳光下的小花园里,安顿他坐下,然后清清嗓子,立在他身边,用很文艺腔的声音大声朗读起来。我可能是校园里,唯一对他的文学创作有点兴趣的人。

因为这个缘故,潘老夫子对我充满了感激之情。他写不出诗的时候,也常来找我,还用木桶装各种小吃水果送过来。我很过意不去,便买了点营养品送过去。没过几天,他又提了木桶过来。这次木桶里装着一大捆他从校园旁边菜地上摘的油菜花,很新鲜,花瓣上还有露珠。

同事看到后,善意地提醒我,说潘老夫子神经不大正常,要我提防点。我当时到底年轻,就渐渐疏远了老人。后来,他就不再找我来读诗了。

没多久,潘老夫子真的“癫”了,被送到市五医院,再后来就过世了。因为他无儿无女,后事办得极为潦草。现在能记起这位老人的,应该没有几个了。

他送我的那一桶油菜花,现在想来,是我收到的最美丽的礼物。我真对不起他。

(作者系湘潭教育学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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