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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5月08日

绝境中的自我救赎

本报记者 吴珊

“虽然过去了13年,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2009年4月18日。”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中,刘期达开始了他的讲述。那一天,他来到老办公楼,艰难地爬到3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准备加班。但刚刚坐进椅子,眼泪就无声地流下来,直到忍不住哭出声来。到最后,他瘫坐在椅子上,哭得声嘶力竭。

堂堂七尺男儿为什么如此伤心?

直接的原因是,前一天刘期达刚刚跟女朋友分手。但更让他悲伤的是,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中。因为他知道,他将失去所有的东西:不只是爱情,还有事业、前途、健康……

一切都将离他而去。一年半之前,他获得提拔,是当时学校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命运似乎对这个曾经的寒门学子展开了笑脸。但仅仅一年之后,他就被诊断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这种病叫作“肯尼迪病”,学名叫作“X-连锁脊髓延髓肌萎缩症”。

这是一种多么让人绝望的病呢?它会慢慢地、但是不停地恶化。一开始,只是跳不起来,跑动很慢;渐渐地,上楼梯会越来越困难,蹲下去再站起来很费劲;再发展下去,连走路也会越来越慢,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更可怕的是,它不光影响双腿,还会延伸到全身的肌肉。到最后,无法说话,无法吞咽,无法呼吸,可能只有一根手指可以活动,或者眼球能够转动。最残忍的是,在疾病发展的整个过程中,人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耗尽。没有药物可以治疗,甚至连延缓病情的药物也没有。

当遭遇人生的大变故的时候,人们常常说这样一句话:“天塌下来了!”实际上,刘期达曾经听到很多病友对他说过这句话,特别是在刚刚确诊的时候。

13年过去了,肯尼迪病对他的影响已经非常严重。但是,天并没有塌下来。

在这段幽暗而漫长的日子里,在越来越逼仄的绝境中,始终有几股强大的力量——价值感、乐趣和希望——支撑着刘期达,让他有勇气面对看不到尽头的苦难,勇敢地前行。

人生有价值吗?或者说,有意义吗?

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说:“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两样东西,一个是价值感,一个是归属感。”

对于病人和残疾人来说,觉得自己还有用,或者说还有价值、还被人需要是很重要的。

生病之后,刘期达一直没有放弃追寻自己的价值。

虽然岗位经过多次调整,但他一直在坚持工作。这当然首先是谋生的需要,与此同时,他也享受工作带来的价值感。

另外,他尝试为病友做一些工作,提供一些帮助。

刚确诊的前两年,刘期达的状态非常糟糕。

他愤怒,他沮丧,他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问:“为什么是我?”每次坐在办公室里,总是虚掩着门,只留一条很窄的缝,试图把自己封闭起来,独自疗伤。

当他艰难地从消沉、自闭的状态中走出来,真正接受患病的事实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肯尼迪病友做点什么。

2013年,刘期达建了中国肯尼迪病友QQ群,开始“收集”病友,当年只有50多个成员,现在已经有660多个;后来,他又建设了病友会网站,发布最新的医疗资讯,保健、康复指导。这两个交流平台,帮助很多新确诊的病友实现了心理软着陆,科学、理性地面对疾病,它们也成了中国肯尼迪病人最重要的精神家园。病友们通过交流,抱团取暖,共同成长。刘期达把绝大部分业余时间用来管理QQ群和网站,跟很多病友进行交流,安慰他们,给他们提供建议。

2014年,他和几个病友一道,发起成立了“肯尼迪罕见病关爱中心”,为病友提供医疗资讯、心理支持、情感支持,同时开展疾病宣传和政策倡导。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工作,帮助每一名肯尼迪病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实现有价值的人生。2015年,关爱中心在北京召开了第一届病友大会,给大家带来了很大的鼓舞。

同时,他四处奔走,参加罕见病领域的会议、论坛、活动,向到场的专家、官员、公众宣传肯尼迪病。其实,拖着两条没有力气的腿,到北京、深圳这些地方出差,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但为了自己和病友有机会得到救治,他必须全力以赴去做。

2013年,他接受了新华社湖南分社的采访,现在还在追踪拍摄。2016年,通过《Health Talk》平台作了关于肯尼迪病的分享,视频的播放量累计超过60万次。2018年,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等5部门联合制定了《第一批罕见病名录》,肯尼迪病列入其中,序号为109。他很自豪,在罕见病逐渐被公众认知、被国家重视的过程中,他曾发出过自己的声音。正是每个人微弱的发声,汇成了罕见病群体有力的呐喊。

与此同时,刘期达还做了一些公益工作。他先后结对资助了6个家庭贫困的孩子,鼓励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另外,跟朋友一起,去探望慰问抗战老兵。他说,其实自己还想做更多的公益工作,比如关爱留守儿童、陪伴福利院的孩子等等,但因为行动能力越来越差,做不了太多,这成了他的遗憾。

去年6月10日,是刘期达入党23年的日子。他前往湖南省红十字会,签署了《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表》。据工作人员介绍,中国目前志愿登记已有340多万人,每年等待器官捐献的约有30万人,却仅有约1万人等到了机会。他说,没有人能够永生,但生命可以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延续,想想都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曾经让他纠结的是,要不要捐献遗体。他无法接受自己萎缩变形的身体,呈现在医学生们的面前。后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捐献的遗体有一个很神圣的名字,叫作“大体老师”,他们是医学生们登堂入室的第一位老师。刘期达说,他参加工作就在湘大,内心里却一直有个缺憾,没有机会走上三尺讲台,为青年学生传道授业解惑。如果可以做一名“大体老师”,也算是了却自己的多年心愿。虽然到时候,他这个老师,只能身教,不能言传。

“在确诊患有罕见病后,我就不再关注自己生命的长度,而只在乎生命的厚度和温度。”刘期达说。

如果说,追求价值感是告诉自己——“我还有用”,那么,体会生活的乐趣就是告诉自己——“人间值得”。

刘期达最大的兴趣和乐趣是自驾旅行。

2012年,一帮玩越野的朋友组成“阿甘梦之队”,帮助他圆了自驾西藏的梦;2013年,他一个人开车穿越青海、内蒙古、东北;2014年,围着北疆转了一圈;2015年再次进藏,这次是一个人一台车,最终到达珠穆朗玛峰大本营。

刘期达说,人生就像一场旅行,目的地固然重要,但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更为重要。旅行给他提供了一种方式,消解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在旅途中,他遇见了壮丽山河,遇见了百态人生,最终,遇见了更加平和、坚韧、强大的自己。

近年来,党和国家对于罕见病群体越来越重视,将这个议题写入了《“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 2018年国家卫健委等5部委发布了《第一批罕见病目录》,并积极探索高值罕见病药物纳入医保的路径……所有这些,都让刘期达看到了自己和病友被治愈的希望。

“我很喜欢一部电影,叫作《肖申克的救赎》。我想,一种病如果有药可治,它就是病;而肯尼迪病目前没有任何治疗药物,所以对于我来说,它更像是‘狱’,把我困在其中。但是我不会自甘沉沦,也不会听天由命,我一直相信,通过和病友们的不懈努力,我们终有一天会得到救治,获得身心的自由。就像电影中那句旁白:‘有一种鸟儿是关不住的,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着自由的光辉’。”采访结束时,刘期达缓缓地说出了这段话。在温柔的朝阳映照下,他的面容沉静如水,眼神清澈而坚定。他分明在告诉这个世界,他一定能实现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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