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郅文

翻开韶山籍老作家张步真先生的《韶山冲往事》（人民出版社2022 年6月出版），凝视着封面上被一片浅浅的蛋清绿包围的、那个被亿万人所崇拜景仰的小山村，心中满了期待：这本书一定是记载伟人少年时期的奇才异志，抑或是他在韶山发动农民运动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后来发觉预测有误，作品写的却是一些世代为邻的老乡亲：具有高超手艺的佑木匠、乡村花鼓戏艺人李哥、与润之先生诗书往来的小学老师端甫先生、善灭白蚁也能占卜的漱清大阿公……

当然，这些人物又无不与一位伟人——毛泽东密切相关。他们或是乡邻，或是师生，或是同学、亲人。由于这种特殊关系，新中国成立之前，毛泽东的革命经历，与乡亲们也会有关联；新中国成立之后，乡亲们做客菊香书屋，又无形中将社会的最底层与最高层，奇妙地糅合起来了。于是，整个一部中国革命史，包括毛泽东青少年时期外出求学寻求真理，到后来带着他的霞姑回到韶山建农会、办夜校，再到新中国成立……历次国内政治经济大事，全都从这些主人公同毛泽东的交往中，若隐若现地表现出来。

而他们的故事，又都是发生在韶山冲这个特定的地域，生活画面十分广阔，故事头绪纷繁。这就给作者如何驾驭题材，带来很大的难度。这时我想起《史记》中的人物传记。上至黄帝时代，下至汉武帝太初四年，共三千多年历史，都是通过一个个鲜活的历史人物呈现的。写人物即是写历史事件，写“奇人”即是写“往事”。《韶山冲往事》作者显然是从太史公的著作中汲取了营养。从微观层面入手，写那些纯朴善良的老乡亲，而着眼点则在表现那一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如此，作品也就有着独特的文学和社会学的意义。

本书作者说，他是从《毛泽东书信选集》中，发现有不少是写给韶山冲乡亲的，其中很多人他都认识，且熟悉。他的父亲与他们更有密切的交往。他记起小时的见闻，奶奶和乡亲们口头流传的故事，又多方查找资料，写作前做了大量准备。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给写作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韶山冲往事》15篇作品，每一篇都有不同的叙述角度和方式，人物没有雷同。或以韶山冲的山水乡俗烘托人物，或以惊心动魄的场景展开人物故事。有的抓住人物衣着形象，由外至内刻画其特色、灵魂，也有的在解开悬念的情节中描写人物命运……情节跌宕起伏，内容绚丽多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所有这些，又都落脚到与毛泽东的独特交往，如众星拱月，从侧面烘托了毛泽东的伟岸形象。

韶山冲乡亲与毛泽东的交往，有几十年的断层，即毛泽东1927年最后一次离开家乡，到新中国成立前。现在是久别重逢。当然，他们的重逢，有的是毛泽东请去北京的，有的是自己进京。还有几位亲友进京，或想请老友给安排上学，安排工作，或找他“告状”的……毛泽东身居高位，但他喜欢听他们讲“我如今难得听到的”实话。毛泽东也曾派儿子回乡拜访亲友，1959年他本人回乡会见故人。种种铺陈，表明伟人不忘乡情亲情，时时刻刻把底层人民挂在心间。各色人物的遭遇命运，都深深地感动读者。当年的社会画面，现在已经成为历史，尽管时过境迁，仍然让人如历其境，如闻其声，这就是文学的魅力！

塑造有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是《韶山冲往事》的显著特色。作品突出乡亲们耿直善良的个性。比如，毛泽东的表兄弟、“老作家”文洞泉，面对着“大跃进”时期砍光树木大炼钢铁，插秧搞密植“挨挨寸”，忧心如焚，敢于抵制，也敢于进京“告御状”。颇有名气的佑木匠，机智灵活地在白匪的眼皮底下掩护了毛泽东，然后将自己仅有的五十块光洋赠给他，解放后估木匠却不居功，不求国报。漱清大阿公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曾协助毛泽东在广州办《政治周报》，发表过不少切中时弊观点犀利的好文章，大革命失败回乡后，仍酷爱学习，成了多面手。帮人家治白蚁，可以名正言顺地收钱，他却不收；占卦敬神，明明是骗人把戏，他也乐而为之，还收钱。解放前他写对联诗歌骂高官，解放后他也敢于抵制个别干部的错误工作方法……这种种看似矛盾的行为，其实并不矛盾。大阿公心中有杆秤：做人要实诚，仁义，要实事求是。

《韶山冲往事》塑造了三十多位风采各异的人物群像，把文史熔于一炉，建造了一座小人物的精彩画廊。

作家张步真把这本书定位为乡土文学，因为他本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补充了很多生活细节。我却觉得，司马迁写《史记》之初，也曾广泛进行田野调查，搜求流传于民间的异闻口说，既增强了历史人物的形象，又提高了著作的传信价值。《史记》里有许多生动形象的细节描写，但从没有人怀疑它是历史著作，反而成了史书的典范。

《韶山冲往事》学习借鉴这些手法，为桑梓乡亲们立传，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可喜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