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在外,家乡的很多人和事都疏离了,唯有油纸伞,却一直深藏在心里。
记忆中,南方雨水多,春雨绵绵,秋雨淫淫。备上一把油纸伞,是每个居民出行的常用之物。孩提读书拿着油纸伞,思绪飘忽中,仿佛听到父母在呼唤:“晴带雨伞,饱带饥粮。”因为我是个粗心的孩子,常常忘了带伞而被雨淋湿。
制作油纸伞,是手艺人祖祖辈辈心手相传的工艺。1949年前和新中国成立初期,在潭宝路湘乡段山枣镇万贯亭,曾有专门制作油纸伞的十多家工坊,那时的油纸伞远销南洋,颇负盛名。有传言道:“不买万贯亭的纸,就怪买伞的冒长眼。”
手工油纸伞的制作过程,有削伞骨、绕边线、裱纸、收伞、晒伞绘画、装伞柄等十多个步骤。所有步骤中最见功力的是削伞骨。一把纸伞有短骨和长骨,要把竹子一根根剖开削好,还要一根根钻洞,相当耗工。而刷油是制作一把伞的主要工序。伞的防水性能好不好,结实不结实,都与刷油紧密相关。油纸伞,三个字,油为第一。桐油本地产,用桐子树结的桐籽晒干榨油,也有用老洪江产的名牌洪油,质量更是上乘。油纸伞刷的油是桐油,有防水、防腐的作用。在道家文化中,桐油被视为驱邪避凶之物,野鬼游魂闻之会远遁。
别看油纸伞笨拙,不稀罕,遥想毛泽东当年去安源,身无旁物,随身只带一把油纸伞。《毛主席去安源》那幅油画,传遍大江南北,岂止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呢?
在文人骚客眼中,曾有过这样的精辟描述:“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街头……”这是一幅美好浪漫的景象。这样的风景,在多年前的江南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那一把把流动的风景——油纸伞,与江南的绵绵细雨密不可分。长街曲巷,黛瓦粉墙,青青的石板路上,盛开着一朵朵美丽的伞花,伞花下或一人踽踽独行,或两人并肩漫步,“相依伞下鬓私语,半是遮雨半遮羞”。雨顺着伞檐滴滴答答,淌成诗行:“素手擎天油纸伞, 一蓑烟雨望江南。”
在我的印象里,江南的油纸伞总是跟爱情相关的。在乡村,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曾经是爱情的信物。接过了桐油红伞,就意味着亲事有了端倪,就是接下了这一生的诺言。在村庄里,某某家送去了一把桐油红伞,或者说,某某家接下了一把桐油红伞,是最暖心的新闻,无不传递着乡亲们的喜悦。
一把油纸伞承载着诗人寄情、乡人寄思、文人寄事,依仗的是深厚的匠人灵魂。一把好的油纸伞,经得起三千多次聚合散开,当中包含着手工艺人对生活的感悟,对匠心的尊重。
时光变迁,油纸伞的功用,早已被现代的钢骨伞取代,各种五彩斑斓的绸伞、布伞、折叠伞、勾把伞、透眀伞,点缀了现代年轻人的时尚。这是物产的变革,折射出经济发展的历史性变迁。油纸伞,如今已化为一种难以释怀的淡淡乡愁。作为土生土长的湘人,我对油纸伞总有一种眷念,这种眷念源于故土,如鱼之于水,瓜之于秧,抚今忆昔,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