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孩提时代起，我便自诩为无神论者。

或许是21世纪的孩子们都沐浴在唯物主义的阳光下，在神鬼崇拜这种教条上，显得有些激进，以至于将礼拜神佛的大人们视为尚未开化的封建之流。甚至我的母亲，每次在财神爷脚下膜拜时，都会遭到年幼的我的鄙夷。

直到有一次，乡间有老人寿终，我与母亲一同前往凭吊。那埋葬英魂的土地，竟是山上的石崎庵。小时候，年末礼拜之时，我曾将二郎神手上的长戟掰成两截，又因对爱犬的一点私心而把哮天犬的犬齿拔下偷偷离去。回家后，我向乳臭未干的表弟大肆吹嘘我的“封建改造计划”取得了质的飞跃，又因不愿送他那颗犬齿而被告发。结局是我被外婆领着去了庵里赔罪，给还俗的老僧抄了几十本香包……至此，我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事业暂时告一段落。

那日抄写香包时吸入的纸灰，都成了我“血泪史”的见证。时隔多年，竟让我重回故地。

踏足故地，轻嗅焚香，竟生出几分熟悉庄重的安稳感。庵门前种着的两棵梨花树，虬枝苍劲，也掩映得这庵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信步槛内，香火旺盛，正殿前一尊观音之像俯瞰世间芸芸。记得儿时大闹石崎庵，却从未对这尊观音塑像下过辣手：我扯下经幡、敲碎莲座，甚至偷吃过贡品，连端坐在一旁的小神们都无一幸免，而观音音容犹存。似乎正是因为观音是所有菩萨里最好看的一个，绛唇细眼，螓首蛾眉，很讨幼时的我的芳心。

如今再见观音，已是历经无数岁月的洗礼，却愈发显得超凡脱俗了。我不禁联想到雅典的帕特农神庙，想到《创世纪》中指尖相触的刹那回光，想到希腊神话，想到曾拜访过的各种庙宇，都没能捕捉到这尊佛像所散发出的独特神性。不是因为这尊泥塑本身有多么神圣，而是人们的信仰赋予了它永恒的圣洁，也是因为它像极了人类，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望，寄托着人们的意志。因此它受万人景仰，香火永续。

外公外婆从老僧那儿买了几支香烛，点燃后握在手里拜上三拜，以乡亲们特有的谦卑和崇敬的态度奉上。他们那布满褶皱而干老的手掌中，紧握着他们嘴边常挂的那句“万事如意”。这是根生在这儿的人们质朴的座右铭。

无论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美满或破碎，年少或年长，凡是受这片土地所哺育的，心中怀揣着对这片大地的“纯真”之情的乡亲们，在这一天，皆来到这庵中。檐上漏洞映射而下的丁达尔效应，为人们笼上一层朦胧的金色柔光。愿至纯的你们得到神的恩泽，就请原谅我这一回对无神论的违背吧。

神恩福泽，尽归尘土。我也向那香炉上添上一支。

（作者系湘钢一中2419班学生 指导教师：戴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