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我选择了诗歌,还是诗歌选择了我?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纠结。每天读诗、写诗,或者静静地闭目沉思,生活里的万千景象、灵魂中的惊鸿一瞥,一株野草、一滴秋霜、一段残破的墙……每一次都是刻骨的回望,每一次都是铭心的忆念。
生活在奢华的阳光里,有多少值得我们歌唱的人:他们走过而并不留连光景,他们且笑且跑而绝不回顾,他们在一个钟头的无端喜悦里开花,在片刻之间凋落而毫无懊悔。
面向生活,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以诗歌的名义,请别再沉默,追忆过去的眼泪和微笑;别再驻足,拾起昨夜的花朵、今朝的落红;别再去寻求那躲避你的事物;别再去探索那难以明白的道理……把你一生中的空隙留在原地,让诗歌和音乐从它空隙的深处涌将出来。
学会静听世界的秘密吧!百合花因明月的爱情而脸色苍白,莲花在朝阳面前撩开她的面纱,蜜蜂在早发的茉莉花耳边嗡嗡而鸣。学者不知其义,而诗人是懂得的。
二
每一位诗人应该都有自己写诗的初衷吧,是基于人性,基于“人之初,性本善”,基于“道可道,非常道”,基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基于“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基于文以载道,基于文而后工……
当你写一首诗的时候,如果你感受不到彻骨的寒冷和疼痛,那写出来的就一定不会是一首好诗。我一直在作着深刻的反省。在世界和人性的深度面前,我为什么这么肤浅?为什么不能用属于自己的语言组合去尽可能地抵达那些遥不可及的深度?
也许,诗的本质是一种缄默,而缄默也许才是诗人应有的本质。缄默,只有缄默,才能无限地接近世界和人性的深度!
许多人称我为诗人,老实说,我感到了诚惶诚恐。我只能以梦为马,朝着这个目标义无反顾地奋斗。因为诗,我在浮躁里看见了寂静;因为诗,我在喧嚣里看见了缓慢,在暗夜里看见了光;因为诗,我在冷漠里看见了悲悯;因为诗,我看见了风的形状,感受到了时间的声响和重量;因为诗,我听见了大江大河的咏叹与缄默;因为诗,我在日常的琐碎里触摸到了命运的肌理;甚至,诗可以让我的生命更加悠长。
三
世事纷繁,我庆幸我没有在迷乱中迷失自我。我回到灵魂内部的冲突,让自己与自己对峙,聆听着诗歌的弦音,行走在现实的道路上。我的每一次创作都是在作困兽之斗。
写诗的时光是如此缓慢,缓慢里有苍茫和悲悯。诗歌是一种容器,也是一种形式,更可能是一种意象。我能听见诗歌在凛冽或温情的世界里寂静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生命小如蝼蚁,诗歌如临渊一叹,我们悲欣交集,慢慢老去。
对我来说,每当一首诗完成,它就已经死了。它应该被埋葬,用土,用火,用时间。像一个被遗弃的情人,开始独自旅行,直到遇见另一个不幸者。
或许是,当一首诗完成,它弃我而去,被埋葬的应当是我,用土,用火,用时间。
每一首诗,我都希望它能向这个世界展现出心灵的肌理,寂静且悲怆。在这寂静与悲怆里,我与诗歌一道缓缓沉入到生命深处,并通过词语抵达无名与无言,让生命在诗的极限处燃起颤动的光。也许,我的诗句都是对尘世万物所知所感的提纯。
我想象在许多年后,在这个南方的小县城,有一个年迈的老人在重读自己的诗作时泪流满面。